这部电影本质上是很洪尚秀的电影,但表达方式不同以往,有一些新鲜感。与以往相同的东西有:生硬的推拉镜头、唯一的一首交响乐作配乐、大量的人物对话与哲学探讨、巧妙的结构与人物之间的尴尬关系;不同以往的是:略微晃动的手持摄像、占比甚少的男女关系、更多更直白的情感表达。
诗人之死是我心中的点睛之笔。从开头诗人就说觉得自己要死了,之后多次提到死,我原以为会是一贯的隐喻或其他,没想到结局是真的死了,并且可能是两位陌生女子知道或帮助的,这种较为「大」(或说「外向」)的结局是我比较惊喜的,相当于洪尚秀竟然给予影片一个在高潮中的结局,并且是两兄弟的哭喊中震撼着的结局,虽然之前的每部电影也都有小高潮并且结局都有余韵,但这次可能是比较「喧闹」的一次,和之前我看过的几部「放」完再「收」、归于平静的结局有所不同。我不太能想象洪尚秀的电影结尾于哭喊与颤抖,而这次偏是在一片悲怆中戛然而止。
说说我看到的主题吧。相对于前几部探讨的人生的意义或男女相处,我认为这次探讨的是「理解」和「美」。
诗人和诗人的两个儿子,三个人互相不理解对方。哥哥和弟弟的对话总是情绪多于逻辑,哥哥喜欢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比如他觉得弟弟总是在炫耀身高,又觉得弟弟没有自己了解爸爸。哥哥是一个从身高到事业都不如弟弟因此有些自卑的人,而弟弟成功的导演事业和帅气的身高却让自己时刻处于尴尬,他不能和那个总想显得比自己懂得多的哥哥平和又深入的沟通,又不理解抛弃家庭的诗人父亲在想什么,所以弟弟成为了一个看上去懵懵的形象。
两个儿子对父亲最不理解的莫过于为何抛弃他们和母亲,跟另一个女人跑了。尤其是弟弟,他出生后就没怎么见父亲,仿佛从头到尾都活在「父与我」的谜团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边秀”。哥哥则是自以为很了解,其实什么都不懂,他以为和父亲相处过就是很懂了,因此在弟弟疑惑父亲会不会有自杀倾向时说“他很坚强,比你想象的要坚强”;哥哥离婚了却没有告诉父亲,这就是一种他主动造出的隔阂,潜在的心理是「反正也不太见面、也不一起生活,不知道也无所谓,还会徒增担忧」。
诗人和儿子们讲到“边秀”这个名字时很有意思,他滔滔不绝讲了“感受到天堂的灵感”和“走在街边的灵感”(说的是灵感还是思想来着我不记得了),兄弟两个似懂非懂,尴尬的氛围开始包裹他们,弟弟用“我拿本子记下来”打破了尴尬,却更加凸显他们与自己父亲的陌生和距离感。诗人被谁理解过呢?反正没有被儿子们理解。
金敏喜和宋宣美的角色,我认为是一面镜子。金敏喜的角色是和有妇之夫在一起之后又被抛弃的女人,她正好和诗人的角色——抛弃妻子和外面的女人跑了又分手的渣男——相对,她一如既往地拥有脆弱与敏感两样特质,并且在举手投足中营造出一种自己游离在外的氛围。宋宣美作为远道而来陪伴她的朋友,她们之间的关系也是父子三人的相对面——充分的理解、包容和陪伴。她们二人面对面躺在床上的时候,那是一种独特的与对方精神相融又保持私人距离的相处方式,她们所言的“和你待在一起真是太开心了”与父子三人之间不停发生的尴尬、错开也是一种镜像安排。父子三人如果是人间常态,那她们就是「非人间的美」的表现。
诗人在她们身上看到了难得的人与人之间的理解,从这种「理解」中,生出一种「美」来,正是两人在站立在雪地中、相处中不带一丝尴尬的「美」(洪尚秀虽然一贯爱用尴尬美学,但我想他也觉得「不尴尬」是更加难得的一种「美」)。诗人一直在夸奖她们,妄图让她们理解自己,可是重复而单一的“你们真美”“谢谢”这样没有营养的对话也让诗人与她们之间产生了新的尴尬——让诗人更加感受到“天堂”而非“街边”(人间)。诗人曾说这种“感受到天堂的灵感”需要“走在街边的灵感”来制衡,无论是绝对美的前者还是让人得以生存的后者,都不可以独自强或独自弱,否则人就会在失衡中死去,而诗人便是在无限放大“感受到天堂的灵感”,包括夸奖两位女子是“天使”,他自己已然是失衡的。但这份失衡也正是诗人赖以写作的东西,诗人遇见两位女子后更加放大了自己的“天堂灵感”,因此能够写出那首《雪在下》的诗,却决定去死。
结局令人惊讶,诗人真的一个人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儿子们的哭喊和他平静的面容形成反差,令人一时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我猜想可能对于诗人来说他触碰到了天堂、离开了无法相互理解的尴尬人间。而隔壁金敏喜和宋宣美两个人在床上哭泣,不难猜到她们与诗人之死的关系——诗人曾说“我不惧怕死亡,只要有你们二位天使在身边”,也就是两个女子可能帮助、参与了诗人自杀,或目睹了他的死亡却被他授意不要救助,这与她们原本的温柔、脆弱的“天使”形象也是一个反差。「反差」这个东西最能在观众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电影在两个反差中结束可以说是非常直白而外放的,此次洪尚秀的结尾不是给观众唱一首歌,而是砸了一记重锤,儿子们悲伤的哭喊与两位女子颤抖的哭声都显得喧嚣而悲怆——是人间的大事、大景象,而不是以往某个人物心中的私密或细腻的感受。
说一些其他东西。
那首《雪在下》的诗大概讲的是“伊卡”组织让人一动不动注释着雪,两个女人带来一个讨人喜爱的孩子,她们把孩子留下,但孩子后来越长越不像从前,做着充天然气的工作。「神的孩子在人间被抛下,而神的雪还在下」,我也不是很懂,我的理解是这可能是诗人自己的写照,人间(「伊卡」这个奇怪的组织应该也是代指某些人)的读者爱他,但他知道自己是被神留下,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做着毫无美感的工作,而神下了一场雪,人类只允许他一动不动的看着,最后他决定回去,并且请两位天使帮助自己——金敏喜和宋宣美就是他为自己选择的天使。
(那副被宋宣美拿走的手套最后也没有还回去,她想要的签名也没有要到,这两个东西就贯彻了一如既往的洪尚秀——让我看不懂😶
很奇妙。我从来没看过洪尚秀的电影,我知道金敏喜,这些都不构成看《江边旅馆》的理由。是片名还有些剧照让我心里一动,很像一场无关紧要的偶遇,无关紧要却还是遇见了,有一些波澜,最终是两不挂碍,似乎是生活的自然力,竭力生活后因疲惫而松弛,再竭力,如此一个呼吸的过程,不到达任何一个地方。生活本身仍是我们唯一的小小成就。这些芜杂的感想与期待,都是在观影前就有的。
《江边旅馆》当然只能是黑白的,一种净化,只因这是一个某种程度上非人间的空间,如纪柱峰所说,“既属于天堂又属于人间”,人们平衡着自己的感受,与自己的影子推拉,凝视自己的由来。老诗人在室内看着窗外的美人,她们立着像一幅画,于是走出、相见、赞美,死的预感让他更想参与美妙的生,尽管女人们为情感所困,她们依然能展示为一种外在的美景,而她们也欣然从之,对于洪尚秀来说这是否是女子最善良之处——轻而易举地拯救绝望之人?老诗人与儿子们的错轨:即使在同一间咖啡厅对坐依然看不见彼此,都在焦虑中等待,即使见面了难以彼此理解,父亲回到房间却不打招呼,在酒馆里吃饭后自作主张留下——他对儿子们有种似乎下意识的回避。做导演的二儿子是敏感的人,他在父亲脸上看出死的征兆,也开始担忧他的每次消失都会是永别,他在旅店的花园里四处喊着“父亲”,也许两兄弟这么做已经很久,心底里责怪他当年的“遗弃”。尤其是酒后真言的二儿子,尤其是说“父亲,我真想您”的他,多少年来一直呼唤着父亲,渴望理解和接近。一只猫循着他的足迹,两个女人在房间里躺着,起来喝酒,谈论喜鹊的巢,听到他的呼喊,谈论他的电影“勤勉而不讨好”,后来还发现儿子开的车是女人车祸后卖掉的二手车,她偷了一副手套,后来也并没有还——这些无意的交触,犹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生活像一场雪覆没了多少无人察觉的默契,一些被诗人忘掉也无所谓的意象,这样的漫不经心。父亲坐在房间里,思索:“我能给他们什么呢?”两个玩偶,和两个名字的寓意。最后的时刻,他想用自己的语言(等同于生命)更多地影响别人,比如签名,比如两个女人,比如自己的儿子,随着那个日期的临近,他越发渴求一种沟通,也许旅馆老板对他的驱赶已是一种暗示,对方努力过,诗人也无意唐突,只是——停止了。一种联系的可能性消失,一种期待熟练地落空,而诗人说“被抛弃并不会有任何改变,因为我感觉过爱”,是儿子所说的“一切都放下了”,因此搬出旅馆犹如搬出生命,旅馆,宛若人间与天堂之间的停靠站,有些人在这里休憩是为了回返人间,有些人来这里探望休憩者,有些人在这里准备前往天堂。
而两个女人呢,睡了一整天。喜欢有人用词形容是“大而无当”,她们的交流像小歌剧,内容并不重要,甚至总是重复的,仿佛并不倾听彼此,恰恰是由于心灵贴近,听不听到话语反而不重要。只是不停地说“你还好吗”“嗯”“真好啊”“你睡了吗”“喝酒吧”,足以抚慰。醒来天晚了,等暗下来去吃饭吧,走着路去,因为能找到很多好吃的旅馆,因为太冷了,所以随便进哪一间都可以,为什么胃口会这么好,太晚了回去不方便,——都是人间的考虑,两个女人看似静止无为,却在缓慢恢复,做着回到人间的准备,甚至被情人抛弃的女子会说“在想他在干什么,这个点已经吃饭了吧”“他开心就好,我为他感到难过”“我一切都理解,他也已经尽力了”等等,伤口已经缠上了绷带,就像她手上的烫伤,涂了药膏也并没起泡,不会有任何问题,虽然痛,但不致死。这是洪尚秀理解的女性的精神上的生命力。两个女人吃饭时讨论着男人的爱无能,这可以是导演的自省,也可以是导演安排的女性的包容——因为被她们所凝视,由此感到满足,对自己的缺陷也能温柔地原谅。
男人们喝酒时情绪变得激动,原来诗人也是一个婚姻失败的人,听说这是洪尚秀经常探讨的主题,他昂扬道“人要追求真爱”“你到底怕什么呢!要知道不久都是会死的!”他感到不后悔,他想爱得更多,他——仍要拥抱。于是和儿子们说自己先回酒店,依然是二儿子去寻找他,作为导演的二儿子会不会是导演本人的一个投射,在挽留什么呢?两个儿子离去了,诗人重新回到酒馆。给两位女人念诗,我现在还记得这首诗,很美,关于两个女人带来的一个孩子,他有一颗龅牙,但大家都深知他的宝贵,于是将他留下不许带走。多年过去,孩子长大了,黝黑,面目全非,一个人在天然气站工作。“雪还在下”。女人们既说“多美啊”又问“这是什么意思”。我想是关于延续和孤独感,由两个温柔美丽的女人(而不是一男一女,两个女人是最理想的组合)带到世间的小男孩,有缺陷却宝贵,被强行留下,在成长中“变了太多,使人心伤”,最终孤身一人,这是老诗人自己的感受,也是对长大成人的儿子们的感受。这是无法避免的缺失和遗憾感,生活无可避免地不如人意,但一以贯之地延续至今,犹如那场雪,犹如那面目全非却如此生长的男孩,他脱离了两位守护天使般的女人的庇佑,独立于寒冷的世间。大概正是出于这样的生的寂寥萧索,诗人说:“我不介意死亡,我迎接他,只要有你们两位在!”女人说:“这是一句很漂亮的话呢”。却成真了,诗人让两位女子守护自己的死亡,她们像两面洁白的翅膀护佑他死去的肉身,使他疲惫的灵魂安眠。第二天早上,儿子们收到了父亲的告别短信,他们想上楼告别,他却先行——告别。儿子们大哭着。父子亲情,在此之前真的存在吗?可是最后这些哭声,又那么真切,儿子说:“你为什么要躺在这里啊?”依然是错轨,父亲选择很久不见儿子,选择在咖啡厅而不是自己房间见儿子,他们总是见不到,见到了也要避开,连死亡也选择和陌生的女人在一起,自始至终他们的交流都是几乎无效的,所以最后的痛苦也像一种缺憾。而两个女人在床上面对面轻声啜泣。她们接受了这个任务,她们完成了,她们为此悲哀,也许她们缪斯的身影确实一直庇护着诗人,如同两个女人的回忆庇护那个小男孩,在最后的过渡时刻,她们重现并送他走上新的道路。
看完后坐了一会,有点像下小雪,不确定是不是下雪了,凉丝丝的。出影院去车站,刚好错过,于是反复踱步,反复想着,想着他们的言不达意和他们的哭泣,我渐渐软弱下来,也可以哭泣了。
对于《江边旅馆》,许多人谈到洪尚秀这部2019年新作的新意思,比如“死”,比如不够冷静的结局,不过这终究还是一部洪尚秀的电影,隐藏着让人难以发觉的,可能的时空转换、梦境和现实的混杂渗透、事实与假设的纵身一跃。
难以解释的最主要的一个跳跃,发生在两个儿子在咖啡馆里见父亲的场景。大儿子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父亲坐在他对面,拿着两个布玩偶要送给他们。此前他们找了父亲很久,小儿子甚至四处喊叫。也正是这一声声“爸爸”的叫唤,引来旅馆另一个房间里两个女人的注意,她们才会在江边见过老诗人一面后,与父子三人有了进一步的交集。
结尾时老诗人死在旅馆房间。两个儿子还在咖啡馆里等着他。大儿子睡在了,醒来的时候发现父亲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说不下来了,让他们回去。两个儿子上楼告别才发现父亲已死。
你可以把这两个场景放在两天里,这样就构成了一个正常的故事。它讲述一个被邀请居住在江边旅馆里的老诗人,仿佛已经预感到自己死亡,叫来他久未谋面的两个儿子,而这个旅馆里也有一个为情所伤的女子,她的闺蜜过来安慰陪伴她,于是男三人与女二人略有交集——有些是命运的巧合,比如大儿子的车子刚好是闺蜜出过事故卖掉的旧车,还有些像是人生的镜像,比如两个儿子互相瞧不顺眼,斗嘴斗气,两个女人却亲密温柔,彼此安慰——两男两女自始至终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碰面,老诗人串起了他们,在江边旅馆这个颇具象征意味的空间里,以及夜晚的一个小酒馆里。第二天,老诗人果然去世了。
不过你也可以不那么乖巧地,将大儿子两次醒来当做两种可能,而不是两天里的两次醒来。第一种可能,大儿子趴在咖啡桌上,醒来,父亲坐在他对面笑眯眯地拿着两个布娃娃;第二种可能,父亲没有出现,他看到手机短信,父亲说自己在房间里不下来了,让他们兄弟先走,两兄弟上楼告别,发现了父亲已死。
两种可能,两个故事,这就很“洪尚秀”了。
第二种可能,让电影在中段用最大篇幅所拍摄出来的剧情和对话,成为虚幻——父亲给儿子解释他们名字的来由,儿子向父亲透露母亲对其当年的背叛绝不原谅,而后他们去酒馆吃饭,那两个女子也去同一个酒馆里吃饭,这样父亲也就获得又一次遇见两个女子的机会,给她们读了他给她们写的一首诗。
这个“故事”,成为“多出来”的时间。
这些“多出来”的时间是怎样被创造出来的呢?我只能大概猜想它是老诗人死前的某种“愿景”:他解释了儿子名字的由来,因为名字里他寄予了对他们的希望和爱;他确认了他们的母亲没有原谅他,因为他知道自己确实不值得原谅;他让那两位刚才在白茫茫的江边遇见的,以她们镶嵌在雪景中的美深深地震撼了他的女人,像镜子里的相反图像一样,复现了那种他渴望得到的原谅,然后,在夜晚再次遇见她们,为她们读出自己人生里写下的最后一首诗。
那首诗叫「雪在下着」,设想了一种可以永远停留,停留下来面对人生的幸福,尽管那一切都出于被迫和无奈,尽管那很孤独。
这样,一些在电影中不无突兀的镜头,在第二种可能的人生中,有了存在的合理性。
比如没有露面的旅馆老板。他邀请了老诗人过来,免费住他的店,因为他喜欢诗人的诗。可是毫无预兆地,他放弃了这个承诺,让店员把老诗人叫来,告诉他已经不再喜欢他的诗了,让他搬走。如果旅馆是一个“人生如寄旅”的象征,那么这位老板就是命运的某种化身。他确实不需要出现。
比如老诗人在房间里思忖,没有什么礼物给两个儿子见面。镜头转到空无一人的楼道,画外传来开关门的声音,紧接一声似乎是摔倒的声音。随后老诗人出现在楼道里,左右胳膊各夹着一个玩偶,然后他很奇怪地,在走道的各个房门前,有些不舍地走了一圈。我们会猜想他也许是在犹豫着那两个女子住在哪个房间,但在第二种可能里,那些“多出来的时间”已经在此刻开启了。他其实已经变成了幽灵一般的存在。所以为什么他会有那两个玩偶?忘了吧。
还有最后一个镜头:两个相拥而眠的女子,在梦中不约而同地哭泣,仿佛梦见了同一件让人伤心的事情。不论在第一种可能的人生还是第二种里,这都可以解释为一种散发着忧伤的诗意的同情或者共感——她们灵犀中对于老诗人死去的哀悼。但这个镜头其实是可以衔接着电影中段出现的那个一模一样的镜头的,那时她们以一模一样的姿势相拥而眠,但并没有睡着。而后金敏喜起身,听见了喜鹊的叫声。她们说了下喜鹊在这寒冷的冬天还在筑巢的话,注意力被楼下诗人小儿子叫唤父亲的声音吸引过去。
时空就在那个时候分开了。那些“多出来的时间”如果不存在,或者被省略掉,在第一种可能的人生中,她们其实就这样相拥着睡着了,在梦里为她们只遇见了一次,像孩子一样赞美着她们的老诗人,他的死,流下了眼泪。
在汉江边,白雪茫茫,被抛弃多年后赶来见面的儿子,不期而遇的美丽女子,尘世的美和伤心、遗憾,死之将至的预感与诗意,构成疑真疑幻的两个可能,那多出来的时间就像一种完成了的人生——如果它不存在,那么这人生一样也是完成的,只不过,会更加地不舍得一点吧……
就像浮士德的死亡,“多美啊,请停留一下!”这是一个关于“停留”的寓言,带着些许的神秘主义气息。很温柔,但也枯索萧寒,正如片中的雪景,也像看完电影后,那个被诗歌的魔力所统治住,以至于无法忘记的,那个虚焦镜头下的深夜加油站。
(以下都是隐喻)
江边旅馆说的是一个小男孩的故事,里面串联起来是这样的:
世界上有一个叫做伊卡的组织,有一半的人属于这个组织,这个组织毫无理由的操纵着人们,属于这个组织的人们没有办法迁徙,只能binding在一起。
从前有两个母亲,带着一个长相奇特的小男孩来到贵地,人们逐渐发现这个小孩是个珍贵的孩子,都非常喜欢他。两个母亲想要带走男孩,但伊卡组织不允许母亲带走这个满足了所有人喜欢的小孩。两个母亲走了,留下了男孩。男孩长大了,长得又高又长,张着很大的眼睛,他在寂寥的地方注石油,样子怎么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小男孩有很多害怕的事情,其中一个就是害怕女性,因为他觉得见过很多女性那个样子,女性是不值得信任的。伊卡组织的女性为了获得依赖,会用交易的方法和小男孩互动,她们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她们会为了自己外在想要的东西,会给小男孩lustful things in a disempowerment manner.小男孩说他每次和女性相处都非常小心。
有一天小男孩的父亲,找了回来,告诉小男孩,你要知道所有人都来自于天空,死后也会回到天空,你要一边感受着天空,一边感受现实中生活,你不能感受到天空,你就像活死人一样生活,诗歌、真爱都来自于那里。有时候,你感受到的一种生活会压倒另一种生活,但你要让两种感觉并行,否则你就没法生活下去。
小男孩的一个母亲告诉他,男性很幼稚,到死都很幼稚。他们充满了恐惧,并且他们也不懂女性所想的东西。小男孩的另一个母亲告诉他,其实她理解小男孩的想法,男性被伊卡组织编程了很多限制,好像真的相信女性,人生就会完蛋。当他们思考了很多思考以后,激动的心情就会冷却。
男孩的父亲告诉男孩,他为何离开男孩的母亲(不是两位神圣的母亲之一),因为他发现他们本质上合不来,他年轻的时候非常阴沉且穷,所以喜欢他母亲外在的东西,他母亲也从他父亲身上感受到了换回自己想要的东西。到后来,男孩父亲爱上了真心喜欢的女人,做了很久的挣扎,后来发现自己没法因为愧疚而留在家庭里,于是他走了。
小男孩的父亲说完这些以后,又看到了天空下了一场雪,他看到了大雪中两个美丽的女人就像当初带着小男孩来地球的两个母亲一样神圣。父亲仿佛变成了小男孩本身,他颤颤巍巍的拿出自己写的关于伊卡组织的诗歌,给两位神圣的母亲念出来,到此他认为就算是死了也值得。
这是洪尚秀讨论死亡、男性、限制性信念、不可信的女人、人类的关系模板、性能量交易、真爱的集合作品
心怀鬼胎的老父亲,关心猜测的儿子,尚存期待、心怀善意又想逃离现实的姐妹,5个人,就把人心里的小魔鬼都变成实体了。
或者是人,或者是物,或者是娃娃,或者是梦境,或者是絮语。
只是,反复玩弄这些尖锐的小把戏,导演是不是也有点“停在舒适区”了呢?
甚或像他所针砭的对象一般,享受过往成功和盛名下的红利,而无需自拔。
看起来充满深意的结尾,老诗人和儿子一语成谶,两姐妹梦中哭泣,是凸显讽刺还是故弄玄虚呢?也许,这怀疑,是我心中的小魔鬼在作怪了……
看见了剧中人的小魔鬼,我也愿意暴露我的小魔鬼。
总是透视伪善的导演,有一双善于发现伪善的眼睛,是不是因为自己也有伪善的那一面呢?是曾经伪善,还是一直伪善呢?
我承认,我有魔鬼,我很伪善。
这部跟《草叶集》一样,同样是洪尚秀在创作力惊人爆发之后的又一部变奏曲,在主题和表现手法上都跟之前的作品有所不同。这似乎是导演深陷于现实生活中的婚姻危机所致,也有可能是事业到达瓶颈期而主动做出的改变,却无意之中契合了他真实的创作焦虑心境,令作品表现出不少值得玩味之处。男女情感纠葛在这部新作里依然没落下,金敏喜和女伴的线索里依然有所提及,然而他的叙事重点却落到纪柱峰扮演的诗人和他两个儿子身上。印象中洪尚秀是首次在作品里讨论父子关系,这种传统伦理色彩强烈的话题在风趣幽默台词里不断迸发出罕见的亲切感。
同时,这种真情流露的父子情叙述里又潜藏着对死亡的探讨,气氛在轻松戏谑与严肃抑郁里不断切换,而这种气氛的设定与影片中现实/梦境交错呈现的画面交织出和谐的曲调:一边是白雪皑皑的美人美景,另一边却是不可告人的自杀倾向。父子三人与闺密二人两组人物线索平行不悖、偶而交错的设计并不新鲜,却用梦境的画面惊艳地勾连起来,可见导演手到擒来的高超技艺。
洪尚秀再次借助角色,这回是男主角作家之口诉说出对婚姻及家庭的看法,有着自我影射和嘲讽之余,还似乎蕴含着另一层深意。他不再采取以往那种高傲的蔑视态度(如金敏喜在《独自在夜晚的海边》里的控诉),却出人意表地转向较为坦然的诉说。突如其来的死亡实质上透露出导演面对现实的无奈心态,但愿导演不要因为现实中的婚姻家庭危机而中断电影创作。
一間咖啡館見證相遇與失落,一間旅館是兩段人生的起落,關於生命種種,他說得太多,但怎樣也不夠,有時囉嗦,有時太「大男人」,至少真誠,也再沒有了早期電影的冷酷。你無法把握生命,但最終命運還可自決,少了酒後吐真言的時刻,台上的清酒米酒都換成讓人要清醒的咖啡,夾雜著苦樂參半的幽默,甚至變得更溫和又多愁善感,戲中的父子關係能不能當成洪常秀寫照?他的電影裏,事情發展往往並非以線性來了解,將這種不穩定的感覺表達出來,情節可以中斷下來,意外不斷,仍然無損電影的完整性。沒有完滿解決的世界,除了電影最後的一刻。金敏喜的出現讓洪常秀經歷了第三次,甚至有可能是第四次的創作轉變,更大膽,更務求改變,至少這一次是整體視覺風格上的改變,更像紀錄片,而最根本是對生命和死亡有不一樣的看法,這不就是戀愛中的人才會發生的事嗎?
突然有种交代后事的感觉,开头五分钟就看到想大哭,如果一个人能这么开诚布公,他一定相当痛苦吧,拍到这个份上,结构、镜头、表演都不重要了。自嘲也好,自怜也好,我都照单全收。
借梗:“含喜量”较低,基本算是《这时对那时错》后最中意的一部。把大量的篇幅交给了纪柱峰的父亲角色,他在雪地里赞美着两个女孩,在最后念着参悟生死的诗歌,瘫在座位上夸赞着两个疏远已久的儿子(是第一次注意到他在电影里的作用,也觉得能拿到影帝超级开心)。父子之间的淡漠,姐妹间相拥的慰藉,最后戏剧化的场面和先前强烈的对比,让这份亲情关系的描写比起先前的情爱讨论也要有趣和丰富得多。
导演越来越偏向一种生活写作,走到哪拍到哪,做了啥就拍啥。好在也坦诚,基本有什么拍什么了。
#locarno71 surreal and melancholy. 终于从洪金恋的千回百转中跳了出来,暂时搁置男欢女爱,或者说那种影像化女性苦痛并上升为美丽的痛楚的直男视角,拥抱了一个更加苦闷的题材:如何告别生命。这一部把烧酒的苦闷人生味降到了最低,在写于雪中的一首诗里告别投射了些许创作者的焦虑,这也是洪尚秀好的地方,直白到让人在他的片子中看到他的心
羡慕她们躺了一天
把汉江比作图们江,哪怕风景并没有去过。递白纸索要个签名,哪怕电影并没有看过。我们在同一个旅馆彼此相邻,时间久远仍互不相见,这好像人生;我们于同一款汽车寻找凹槽,偷只手套就两不相欠,这犹如命运。儿子呼唤不到父亲,老板心脏不再跳动,女人总结出男人都不懂爱的真理,我拿着油枪,不能移动。
还是美的、微妙的,对话也还是顺畅的,不考虑过去这两年看过的洪我还是会喜欢的,但我真的不想再在洪的电影里看到男性创作者夸失恋的金敏喜长得漂亮了,真的,求你们浮上爱情的水面放彼此一条生路好吗。
洪导演老矣。如果解析汉文名字可以花上那么长的时间,并且需要用本子记下来,那么窗外一直奔涌,近乎黑白过曝的汉江,大概就是一趟过于浅显的人生隐喻吧。就连那些揶揄挤兑,你好美的诳赞,已经看得疲态百出。
雪满汉江,美人看雪,诗人看“美人看雪”,观众看“诗人看美人看雪”。
一边是将死的诗人和他的两个儿子,另一边是失恋后相互依偎的闺蜜,两组人在江边旅馆喝咖啡、散步、聊天、小憩、吃饭的一天,最终似乎又回归梦里。“我理解他(导演)想表达什么,但他不是大众喜欢的类型”“人为什么要一辈子活在愧疚中而不去追求真爱呢?是啊后来失败了,可是又怎样?”仍充满洪尚秀的自嘲式调侃,以及没完没了赞扬金敏喜太美了太美了是天使XD(现实中这么骚扰美女早被打死了) 大概洪尚秀的口味很稳定了,女二简直就是翻版金敏喜,俩人style和身材一模一样,连外套仔裤袜子都一样
每一帧有金敏喜的画面都闪耀着光... 不对,是我的眼睛在放光,照到屏幕上反射回来了。其实是想她了。
2019北影节。我还挺喜欢洪尚秀的,和《独自在夜晚的海边》一脉相承遥相呼应,洪尚秀还是很有意思的创作者,生活与作品互为注释。他的片子有一种刻意为之的不讲究,除了iPhone风格的摄影,对话也显得很没有设计感,但他厉害的地方在于,看似一盘散沙的日常,却又能准确地呈现人情绪中复杂的悲喜,而且最后这一盘散沙的日常碎片,竟真的汇聚成了某种成气候的人生长恨水长东。
好像很久没在老洪的电影里看见他如此严肃地讨论死亡。虽然还是夹在许多尴尬的把妹对话里,但能感到一种和以前完全不同的心绪。而这种感觉是在很爱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有的:很爱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很自然地开始思考生与死的问题。他真的很爱金敏喜
上一次在洪尚秀电影中出现对老死的焦虑可能还要回到八年前的《玉姬的映画》。如果上一部《草叶咖啡馆》出现景深变化是洪的稍作尝试,这一部改作全程手持可算是翻天覆地了。在此之下,又难得地在诗人念诗中途插入了三次人在焦外的固定镜头(是年迈时候失焦地回忆从前吗?)。全片极大减少了变焦镜头的使用,让视野局限在选定好的某个中全景之内,于是尽管几组人同处一个空间,仍然被分隔在画面内外。对应到叙事结构上,互不干扰的画面信息,伴随几次不同人的梦醒,电影的层级关系变得更加晦涩。全片有一个挺精怪之处,女友起初偷盗手套,随后女友/女店员分作三次不断索要诗人/导演签名,被金敏喜质问,你要这些有什么用,你又不需要它们,不也是对情感不再却仍要强行维系的婚姻关系的发问吗?
我们又何曾在”龌蹉“的洪尚秀电影里,期待过如许的关于“死“的坦荡。
从过去的情感哀叹死亡的未来,变奏的完整发条在此被旋钮,乐趣于久久未曾见的肃穆残衰中苦涩笑谈,睡梦仍是解开谜题的钥匙,打开后却不再是男女间玄机的调皮顿悟,那是一片寂静的白,善于“欺骗”生活的他终被生活“欺骗”,由此艰难迈向苍茫的“死”,重新书写下一段“生”,或许,一个后金敏喜时代即将到来,一个彻底不同以往的洪正在复活。
韩国#100. 妥妥送一个五星。科长和评审团抽疯了吗这部片子发男主???戏根本不在老诗人身上嘛。应该是个金豹/最佳导演奖/评审团奖这个路子的。洪常秀黑白的这三部其实都在玩不可靠叙事和记忆/心理这种技巧,这部其实比[之后]走得更远。又是自指和自辩混杂的故事,金句不少但是不招人烦真是高段(啊,[比海更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是对死亡和衰老的探讨竟然有了些后期小津的况味。加上摄影实在是令人愉悦。就当[草叶集]是练手了……
看哭了。对落雪的吟咏,对美人的赞颂,正是一种“物哀”。它让洪常秀过去电影中繁琐的重言式——你很美,你很美因为我觉得你很美——都获得了一种合法性。反复吟咏,来延迟美的逝去。“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感谢为你们飘落的雪”,这两个人接受了一个见证死前伤感的任务。非把遗言留给两个漂亮的陌生姐妹,无视自己的一对小孩。倒也是很能理解这种心情,沉重的事情反倒是对不亲近的人,讲得最顺畅。那种擦肩而过,再也不用拷问彼此的轻盈,让最沉重最不可面对的事情,都能和盘托出,毫无障碍地面对。雪地里的镜头太好了,就好像是为了拍两个“像黑色小奶狗一样站在雪地里的女孩子”这一个镜头,才拍了整部电影。